鳥感到一種被填滿的需要,像某種症狀,持續了整個潮濕的雨季。她開動了抽濕機、吃大量薏仁,又在跑步機上進行重複的運動,但缺口還是像毛衣上的破洞,給愈扯愈大,漸漸成了一棵吃人的植物,把她整個地吞沒。
終於她傳出了幾則短訊,給那些曾經使她痛不欲生的人,她確信,那些人不曾忘掉她。令她感激的是,他們全都來了,一個接著一個,進入了她的房子。由於時間的差異,他們並不知道彼此的存在,都以為自己是那天唯一待在她房間內的人。他們輪流跟她玩拼字遊戲、喝酒、看著她流淚、聽一首老歌,最後一個人,進入了她溫熱的身體。他們不約而同地發現,那天的她散發著一種有別於尋常的熱情,使他們感到迷惑而不知所措。
逼切地感到要被充塞的,不只是鳥,還有花、皮和衣。花長期把注意力集中在股巿的波幅和買賣的差額上;皮沉迷在各式各樣的跟那想像中的缺口形態相近的皮包上,百貨公司減價期間,她和許多穿高跟鞋的女人站在貨架前翻找手袋,機械性的,不帶任何感情;而衣則在超級巿場和廚房之間來回進出,耗掉了所有的假期和週末,研究該以哪一種食材和烹調方法,馴服自己身上那個時常虛空的胃。
她們有時在山上的餐廳約會,喝蔬菜湯、打量對方的神情、皮膚的狀況或商討把哪一種顏色的化妝品塗在臉上才會減低早上醒來時的憂懼。對於她們來說,另外的三個人都有著難以言明的壞習慣,而箇中的底蘊不但無人知曉也不能揭破,那是禁忌。偶爾,她們取笑對方或被取笑,各種強烈而莫名其妙的恨意便會在各人的心裡淌過,那也是禁忌。但她們都清楚地知道,除了對方以外,再也沒有可以全然信賴的人,於是她們只能坐在那裡,任由恨意像荊棘在她們身上肆意地攀纏,把她們親密地綑在一起。
(原刊《自由時報》九月十三日「失去洞穴」)
http://www.libertytimes.com.tw/2011/new/sep/13/today-article3.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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