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在籠內蜷縮身子的妻,心裡再也無法湧起任何熱情和衝動。
自從那天清晨,他從深沉的睡眠中轉過身,發現睡在身旁的是養了三年的貓,毛茸茸的身體仍然柔軟,只是牠的體積已經跟妻相若,妻則像貓那樣弱小而且被困在籠裡,憂鬱地瞅著他,緊抿著倔強的嘴巴,從那時開始,她不願再說一句話。
反而貓興致勃勃地練習以後腿支撐身子直立,每天早晚啣著磨碎了的三文魚飯餵飼妻。他忽然發現,貓是一個超乎想像的學習者,幾天以後,牠已經坐在飯桌前妻子的位置,看著他吃晚餐,斷斷續續地哼唱他和妻子最喜歡的老歌。
他在下班時分的公車裡跟同事張說,他無法再以慣常的方式維繫家庭,張看了他一眼,彎起了詭譎的嘴角︰「這其實是你夢寐以求的事情。」另一天的午餐時間,坐在他身旁的人,便以家貓變情人的話題,開了幾個無傷大雅的玩笑。他也跟著笑了起來,似乎連他也無法拯救那個被嘲弄的自己。
午飯以後,激烈的憤怒卻使他無法專注工作,他關掉電腦,直奔到家庭福利指導會,向那個精神萎靡的當值社工,急不及待地訴說所有關於貓和妻子的事情。那個習慣被生活折騰的女人異常耐心,靜靜地聽他傾吐,直至他停下來喘息時告訴他,這是前所未有的個案,因此也不存在現成的解決方法。「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關係的變化,總是從肉眼無法辨認的小處開始。」最後,她以過來人的語氣給他忠告。
他坐上了每天乘搭的列車回家,從車窗上的反映看見自己,忽然想起妻子臉上沉默的陰霾,打從他買下那部多功能智能手機後便益發深邃。他已經無法想起,為什麼會沉溺在那屏幕給他展示的世界,但在那裡他非常平靜而無感,時間不著痕跡地過去,身體裡沉重的東西也輕省起來。
他把頭擱在窗沿,窗外的景色快速地流逝,漸漸感到,貓和妻的改變,只是一個全新的界面,只要如常地冷靜和順從,沒有什麼不可以駕馭。
(原刊《自由時報》十月十一日「失去洞穴」)
http://www.libertytimes.com.tw/2011/new/oct/11/today-article3.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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