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照片是什麼時候拍下的呢?實在一點印象也沒有,背後為何出現如黃昏般的餘暉?但這情景,這光,那麼柔和,照片中的你那麼天真,完全不知道在以後的日子,將要承受那麼多的痛苦,幸好一切已經過去。
你離開已經一年了,你現在過得好嗎?你在哪裡?你走了以後,我無法終止難過,終於又去抱了兩頭主人無暇照顧的貓兒回來。在其中一頭藍莓貓身上,我常常看見你的影子,在她追逐一件玩具的時候,在她跳到我大腿上的時候,在她忘形地撲打空氣的時候。因此常常懷疑,你跟她,必定是朋友。有時候,藍莓會在夜闌人靜,所有人都睡去了以後,向著空寂的房子叫了又叫,像在對誰訴說什麼,我就覺得,她可能感到了你的存在。其實你從來都在。
她跟你一樣,喜歡在我寫作時,跳到桌子上,抓我的稿紙、咬我的筆、在我寫字時想要把我的筆搶奪,又一屁股地坐在我剛剛想要填滿的空白之上,無法得逞時就睡在旁邊。你一定知道,無論時間過去多久,當我想到你,仍然無法止住眼淚。記得你病了又病的日子,把你抱到動物醫院去,獸醫把我稱作你的媽媽,我的心裡便在嘀咕,誰是誰的媽了,我們可是親密的夥伴。但,當腹膜炎的病毒破壞了你的中樞神經,那個早上,你失去平衡從床上掉到地上去,再也無法正常地走路,總是歪到一旁,眼珠不由自主地快速向兩旁搖晃,你很怕,崩潰地失聲大叫,想要用前腳抓住我的腿,像每天早上那樣跳進我懷裡,但你無法這樣做,你也發現,自己失去了跳躍的能力,我想抱住你,安慰你,卻被你抓傷了。你跌進了黑暗無人的驚惶的洞穴裡。那時候我很希望自己真的是你的媽媽,那麼就會有方法穩定你的不安。但我只能流著淚看著你跌跌撞撞,無法給你任何幫助。其實那天,獸醫已經勸我,給你安樂死,免卻你日後的痛苦。但我實在,不認為自己擁有判決一頭貓的生死的能力。而且,我太愛你。我去買維他命給你補充營養,上網找尋能治癒貓腹膜炎的偏方,向相熟的中醫抓中藥給你煎服,告訴他我的貓病了……給你強迫餵食餵藥,幾乎足不出戶,陪伴你。當我看見你,又伸了一個懶腰,又可以自行去喝水,甚至,低頭足了一點雞肉,我那麼高興,甚至妄想,你真會好起來。
藍莓並不是你,她並沒有進入我的內心。我們只是住在同一所房子裡。當我第一天把你抱回家去,你就很自然地進入了我的心裡,我必定是忘了關上那扇內心的門。正因如此,我那麼焦慮,禁止你上我的床(雖然我那麼享受你睡在我的肚腹上);當你每分每秒都要黏著我,不許我關上洗手間或房間的門時,有時我會突然受不了而對你叱喝;我常常都抱著你,在陽光下對你說︰你是我第一頭養的貓貓,以後就算我再養別的貓,他們跟你也不一樣,我沒法像愛你那樣愛他們,但有時候,我會湧起把你丟掉的衝動,雖然我那麼害怕會失去你,但我同時亦不相信自己能長久地跟你相依,你總是美好得就像不屬於這世界;你在身旁時我甚至無法集中寫作,以往,我總歸咎於你給我造成干擾,最近我才明白,那其實是因為,我總是無法停止察看,你的指甲會不會太長有沒有爆裂毛髮有沒有污垢眼睛有沒有分泌物牙齒是否健康……我跟藍莓貓相處倒是自在的,因為,她停留在我的皮膚以外,我們日夜相對,時而相擁,但河水不犯井水。
灰灰貓,希望你能原諒我,對你的愛的不足夠。你在世上的最後一天,我仍然給你強迫餵食,奢望把你留在身旁,但你沒有吞下任何食物,連水也不想喝,只是呼吸愈來愈粗重急促。下午時,你躺在地毯上,亮大的眼睛盯著窗外褪落成金色的陽光,那很美,但我無心欣賞,只顧著為你擦去下巴和臉頰糾結在披毛上的污物。我以為那會令你舒服一點,但也打擾了你享受那最後也最美的夕陽。
傍晚時你已經難以呼吸,我們都在你身旁,你被病毒折磨得大聲吼叫,我只能哭。後來我總是想,或許我不應該把你送到醫院,讓你死在家裡溫暖熟悉的床上更好。
一年過去了,你現在已經脫離了那囚牢般的肉身。如果我將來有一個孩子,我也渴望,那孩子人類的皮相下,包裏著的是你的靈魂。願你一直安好。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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