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音樂︰黃鴻飛 訪問/文字︰韓麗珠
沒有碰過對於家那麼依戀和執著的人。
訪問Becky之後,我一直在想成熟是什麼。
跟她談話的過程裡,她一再提及種種與「家」有關的夢想︰跟家人住在一起、在家附近工作、踏出家門就可看到廣闊的天空和草地、閒時到鄰舍串門子。她說,小時候曾經以為搬家的意思,就是把一所房子(連帶關於它的一切)原封不動地移到另一個地方。她最傷心的就是,看見馬屎埔的村民一個一個地搬走,附近的房屋被拆毀,村子變得七零八落。「我希望這裡變回我小時候那樣。」她不止一次提及。
當她談到那段在中環工作的日子,擠迫的人群、急促的步伐、單調的工作、冰冷的空調溫度。「為什麼我不可以選擇?我其實可以選擇不置身於擠擁的人群裡。」她說。
我很擔心,在社會一致的成熟標準下,她會被認為是不願接受現實的一群,所謂的「成熟」,就是接受沒有選擇,並且把身子扔進一切的沒有選擇之中,似乎這樣就可以通過試煉,成為更好的人。
似乎,如果要變成一個「成熟」的人,就不得不把原來的自己粉碎,套進另一個特製的模子裡,套進一名稱職員工的角色裡。似乎,如果要使這裡變成一個不斷「發展」的社會,就不得不把家粉碎,把自己跟土地、貓狗、鄰居、田、天空和草地割裂,搬進不同的示範單位裡。
我懷疑,Becky到了現在,在心底裡,還是相信,搬家的意思,就是把一所房子(連帶關於它的一切)原封不動地移到另一個地方。或許,隨著年紀漸長,她甚至拒絕「搬家」,而要把自己的根,深深地嵌進房子,房子連著地,地連著田,田連著食物,食物連著人。否則,她不會辭掉工作,回到家裡,想要把逐漸破落,即將被收回的村子還原到本來的面貌。
她拒絕了一切加諸於她自己和家之上的「成熟」或「發展」的企圖,拒絕把自己和家攪碎,再放進一個現成的容器內,她有著有別於一般人的堅持,堅決保持自己和家的完整。
幾乎每一個人都汲汲地追求成熟,就像一種成就,以免被排擠於標準以外。可是我愈來愈懷疑,清楚知道自己尋求的價值,並不惜一切地捍衛它,才是真正的成熟,正如,能夠包容不同定義和形式的家,並容納它們的存在,才是更圓滿的社會發展。
離開馬屎埔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只有微弱的光,使我們能勉強看到路邊一些水泥灰色的,沒有人住的低矮的屋子。據說,那些簡陋的房屋建起來的時候本就不是為了讓人居住,而只是為了讓它們在地上建起來而已。我一直沒法忘掉那些無表情的樓房,正如我無法忘掉,我也有無法割捨的家,而我沒有遇到Becky的難題,或許只是因為我的家跟一般定義的示範單位比較接近,僅此而已。
韓麗珠小姐你好, 我是觀塘官立中學中五學生李碧鈺, 最近在做通識的一份研究報告, 研究的主題是市區重建. 我的研究地點是深水埗. 題目是:Heaven for Developers, Hell for Residents? –– Conflicts between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social values preservation in urban redevelopment projects. 我在中讀到你寫的文章, 得知原來你對市區重建深有研究, 故希望能邀請你做個訪問. 十分希望你能在百忙中抽少少時間接受我的訪問. 聯絡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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