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大從來都不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
他們都是少年。那十一歲的孩子,放學途中遇上了幾個比他年長一點的人。他們毆打他,脫光他的衣服,在他的眼瞼、臉面和生殖器官上,塗上了難以清洗的油漆。而他十七歲,將要步進成年之前,在學校早會期間,從天台躍下來。那之前,他已被學校關閉了兩週,理由是他說了不尊敬老師的話。因為他被判定為思覺失調,而被迫每早服藥。
馬奎斯的短篇小說〈只是來借個電話〉看來荒謬,但我愈來愈懷疑,我們從來就活在那樣的情景之中。小說裡的瑪麗亞在下雨的午後站在馬路旁想要截停一輛車子,把她送到可以打電話的地方,因為她約了自己的丈夫,而且快要遲到。終於一輛貨車停在她跟前,答應把她送到那裡。她從來沒想到目的地是一座瘋人院。他們一口咬定在雨中披頭散髮的她是瘋子,而且試圖掙脫看守員的綑縛時情緒不穩,便斷絕她跟外界聯絡。當她親愛的丈夫趕到瘋人院去看望她,也相信她的精神已經失常。直至她對一切終於絕望,顫抖的身軀才平靜下來,神色安然,稍微過胖。
陰鬱的少年期,當我感到自己被緊栓在制度裡並且愈磨愈薄的時候,我向母親提出退學的請求,她讓我自行選擇,但同時警告:「街上的乞丐,本來都是,才華橫溢的人。」以後,我一直在猜想自己待在學校裡直至大學畢業的原因,有時候我覺得是因為缺乏冒險的勇氣,有時候是為了讓自己變得更強韌。在許多鋒利得神經快要折斷的時刻,有一部分的自我隨著崩潰的精神死去了而另一部分,因為層出不窮的規範而懂得偽裝的技巧,為了逃避標籤和懲罰而變得狡譎,也學會在強大的痛苦之前突然遲鈍無感。
那些脆弱而纖細的靈魂能夠長大成人,必須具備僥倖,才能鍛鍊得比標準更頑強──在假裝自己跟別人非常相像的同時,也讓原來的自我存活(如果原初是存在的話)。然而,在那些早已滲進日常生活並被視為合理不過的暴力之中,沒有人能肯定,自己其實是否早已死去。
(原刊《自由時報》十月十八日「失去洞穴」)
http://www.libertytimes.com.tw/2011/new/oct/18/today-article3.htm
渤海海水倒灌.震蕩回流.香港「科技城」
1 週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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