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15日 星期二

清洗

六月的第一週,我在一所男校渡過,扮演一名代課老師。我討厭扮演老師的角色,可是為了金錢,同時抱著愈是抗拒愈要把自己丟往那地方去的想法,終於還是過了五天那樣的生活。

在中四的通識課上,播放「六四是怎樣一回事」的youtube。他們其實並不喜歡上課,也努力在扮演一名不喜歡上課的學生。最初,只有坐在最前的幾位同學把眼光放在熒幕上,其他人用手提電話上網、玩啤牌、睡覺、看雜誌,或不知在討論什麼。不知是影片中流血的場面,或袁木表示廣場上只有幾十人死傷的說法激起了他們憤怒的情緒,不久後,所有人都把椅子搬近熒幕凝神細看,那時候,課室竟然跟一所臨時戲院有點相似。

影片完結後,一名阿富汗裔的男生說,看後感到很傷心,另一名看來是中國藉的男生說,已經過了那麼多年,為什麼天安門母親還要在聲嘶力竭討公道?「為什麼就不能一筆勾銷?已經二十多年了。」他說。我說,他們不只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以後的人類,歷史會重複。他笑著說︰「怎麼會呢?現在是二零一零年,這裡是香港,怎麼會發生那樣的事。」我說,就像很久以前,納粹軍對猶太人進行種族清洗,後來有越戰,然後又有八九民運,還有數不清的,我們無暇關心的可怕的事。他們一臉惘然,又笑笑鬧鬧去了。

我不知怎樣令他們,或另一些人明白,問題的所在,這時候,我就知道,自己的表達能力如此有限。就像吉爾吉斯族人,拿著武器獵殺街上的烏茲別克人。而烏茲別克的邊境已經封閉,他們能到哪裡去呢?每天都有人因為種族或政治的理由被排拒被殺。如果我們從新聞得知這樣的事情,會說很不幸,然後再瀏覽娛樂或世界盃的消息。對於那些被困在一個地方被拿著鐵棍的人追趕,無處可逃的人,我們只能在遠處說︰很不幸,然後看著他們被消滅。但分隔我們的並不是時間或空間,只是無力的感覺。無力的感覺令人們找尋不同的理由合理化自己的選擇,例如他們是叛亂者,應得這樣的結果;那裡是「遠方」,我們身處的環境很安全;遭受不幸的只是「少數」,只要「我們」是「多數」便可遠離不幸。在這情況下,被蒙蔽的快樂,確實可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