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5月1日 星期五

失去


住進了新的房子裡的第四十五天,曾經失去了的F,再次致電給我。他說,由於某種命定的威脅(類近在街上被問卷調查的人選中,在不知情地交出了身份證號碼或信用卡號碼後被迫遵從的規則),必須每天早上對我說一個連續的故事,那故事持續了許多個早上,仍然沒有正式完結。雖然我和他都有一點疲累。
X來後,就發現失去了身體內某個重要的東西。」X並沒有過於驚訝。F解釋,因為在X居住的城巿,活摘器官和非法販賣,已成了日常的罪惡,人們漸漸接受了那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只是那一次,倒楣的事情臨到X的頭上。「經過醫生的檢查後發現,所有器官都在,他只是失去了心。」X知道剽竊者的身份,他也是失去了重要事物的人。即使如此,X知道自己要做的並不是報案(無所事事的警察早已厭倦調查偷竊的案件),而是走進那個快要被開發的森林,很久以前,X曾經在網上的討論區讀到人們時常在森林裡尋回自己所失去的珍貴事物。剽竊者會把無法出售的贜物丟在森林裡。「不過,關鍵是迅速的行動,否則,當城巿規劃的人員走進去砍伐樹林和進行重建,人們便再也找不著什麼。」
「但進入森林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是一個即使配備了精良的指南針仍然會迷路的地方,在那裡,無論手表或其他電子製品都會無故失靈。」F說,X並沒有考慮的餘地,因為,失去了心的人,在冬季,無論穿上多厚的衣服或把䁔器調到哪一個溫度,腳掌仍然會像冰一般絕望地不斷失溫。
X帶著背包,背包內放了食物和水,便朝著森林的方向走去。在他眼前只有綠幽幽一片,他知道,自己再也不用偽裝,其實,早在失去心之前,他就感到,沒有什麼是真正重要的,包括他的工作、戀人、房子、貓和僅存的記憶,在切實地掉失了心之前,他早已是一個什麼也沒有的瓶子。想到這裡,他再也無法強撐著脆弱的神經,便在一棵很老的榕樹下昏睡了過去。
「喚醒他是一頭白色的鹿。」F說,鹿以嘴巴不斷撞擊他的帽子,直至他醒過來,呆看著眼前無盡的綠,那層次複雜的綠像一個即將把他溺斃的海,那時候,他已經一點也不想尋回自己的心,可是離開也是一件困難的事。他只能勉強撐起身子跟著一頭滿臉愁容的兔子穿越許多不知名的樹,到達了野草長得比人更高的地方,而從樹上落下的蔓藤糾纏著他的背包、頭髮和外套,那耗盡了他所剩無幾的氣力。
「一隻熊就出現在他的眼前。」F說。
X感到害怕嗎?」我問。
「沒有什麼比充滿未知之數的森林本身更令人畏懼。」
X立即就知道,那是一隻剛剛從漫長的冬眠中醒過來的熊。他跟在牠背後,走很遠的路,腳不斷踏進又濕又軟的泥濘裡,抬頭只看見大片大片的樹,遮蔽了無光的天空。
F的故事在延綿不斷的清晨蔓生了許多枝節。終於,在下雨的早上,一個像開頭那樣的結尾出現了。
X在無數動物的幫助下到達了森林的中央。」F說,那些動物既不兇猛,也不飢餓,只是非常愁苦,在牠們近乎執著地把X領到了計劃中的目的地。「在雜亂的野草之間,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心。」
「他有立即取回去嗎?」我問。

「那看起來根本就是一塊平平無奇的石頭。」這是F最後跟我說的話。

2015年4月5日 星期日

血色月蝕

K在下午分別,在日光街道的中央,我們笑著跟對方使勁地揮手,然後向相反方向走去。然後,猝不及防地,覺得自己成了一個單薄的影子,風在中空的部分穿過。
走到書店,買了一本書。路上想到 J,那年,發現彼此依賴成了關係裡的結,結又釀成了數不盡的傷口,已經太遲,只好跟她斷絕聯絡;後來是T,當她非常忙碌又常常關掉電話的期間,我突然覺察了依賴所生出的反面,那時覺得不要打擾她,讓她先好好照顧自己,當她來找我的時候,再給她所需要的,或許我長得更大了,也有可能,她曾經給我許多溫暖,而她愛惜我的方法,使我明白了許多人和人之間的事情。
路上,感到依賴的不安像倒刺那樣長了出來,但那也有可能是植物的根部,無法肯定,當然,或許並沒有什麼長出來,只是血色月蝕對人的心志做成了莫名的影響。
無論是哪一種關係,都有它所屬的不安全感,像蓮藕上的孔洞,把它砍碎就可以熬一鍋湯,但先要確定自己的體質,否則,虛不受補的話,可能會流鼻血。


2015年3月28日 星期六

途中寫信

「人為什麼要遠行,又要建立某種親密乃至互相依存的關係,必然是因為從自己抵達他人,從來都是一條苦路,但,任何時候都可以選擇逃離,或任由碎石和瓦礫割傷自己的並把傷口視作一種試鍊,或修煉。

在我居住的地方,人們忙於置換,投進新的房子,新的器具,新的愛人,新的衣服,新的竉物,新的汽車,新的敵人,新的鄰居,新的面具,或,新的新,只有更換,才能引發利益,那裡才會有新的希望。因為這裡本是個不毛之地。或許,我和這裡的人也是不毛之人,所以,就無法長久而專注地愛一個地方,或一個人,總是,不告而別,半途而廢,心猿意馬,總是在,一個不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