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記了有多久沒有跟朋友見面。指的並不是碰面而已,而是好好地坐下來,吃東西,聊天,共處。即使在好友T仍在香港的日子,我也不大願意見人。有時候,即使在電話中跟她約好了時間相見,到了那一刻確切來臨,我還是會致電推掉或改天再約。沒有任何原因,只是要把自己妥善地收藏,就像把散落的書本安放在適當的位置而已。有時候,不得不外出工作,我必定會化妝,並非為了改善儀容,只是為了戴上一張安全的面具,讓遇到的每一個人都留在離我更遠的地方。幸好我的寫作,只須待在家裡。那是過去的那一段時間,我最感恩的事。隱蔽並沒有什麼不妥當,起碼,大部分的時間留在家裡,我可以和貓咪互相陪伴、打掃房子、做瑜珈、在家煮食、寫作、讀書、發呆、狂叫或流淚(作為一種自我療癒方法),並沒有什麼不好。我並不感到擔憂,畢竟生命裡總會有這種日子,整個人消沉,直至沉落到自己的根部。
我真正感到焦慮的是,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每天的日出和日落都流轉得更快,可是我似乎還沒有準備好長大。所謂的長大當然是比較而得出的概念,當中也包含著社會的要求,但當這種要求內化成了自我的一部分,它再也不來自外界也不再是他者,而是某個嚴厲的「我」。
說不清楚是什麼原因,我放下了貓咪,舒適而穩固的家和最重要的關係,跑到城巿的另一端,住在一所村屋裡。那裡近海,聚居了大量流浪貓咪,起風時四周隆隆作響,房子彷彿搖搖欲墜,凌晨時份,會聽到不知從哪裡傳來的像極嬰兒哭叫的動物哀號。
在一年即將完結的時候,我想也沒想便參加了朋友家裡大夥兒的聚會,那是一個忘年會,主題是吃。天氣太冷,他們把紅酒、白酒和果汁放在陽台,那裡就是一個天然的冰箱。K早已做好各種精緻可口的食物鋪展在桌子上,像美食展覽,而桌子挨著擠滿了一堵牆壁的書。她在廚房洗洗切切,我們在客廳插科打諢。跟C認真地交換了近況,D從書房給我看榮格的 “The Red Book”(從沒想過可以那樣一頁一頁地翻看,這讓我激動了好一陣子)和他找到的榮格全集。後來朋友都來了,我們一邊吃一邊笑,看著朋友夫婦照顧嬰兒,隨便扯到素食和肉、中醫和疾病、電影和書。
夜深離開時我才發現,自己竟然忘記了怕生和拘謹。
早上醒來的時候我想,新的一年,先慢慢地耐心地讀榮格, “The Red Book”和其他所有的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