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8月5日 星期日

一念


終於把頭髮剪掉。

這並不是一個容易的決定,因為那麼害怕面對一片偌大的鏡子,與陌生的理髮者接觸,並把頭髮交給他。

是這一年開始時的事情吧,我把腦後的長髮交給認識了幾年的理髮師,但,或許他太累了(畢道他每月只有兩天休假),也有可能我們要透過頭髮分別,頭髮經過了他的剪刀和一大堆藥水和儀器,便成了一堆毫無生氣的枯黃的草。那時候,我就渴望能一把剪掉垂在肩上的枯髮,卻沒有勇氣成為沒有頭髮的人,必定因為那時的天氣仍然太冷,我無法緊隨自己的心意。

而我竟然可以忍受,像與一切窘迫的狀況和不公平的事情共處,被腦後已經死去的頭髮陪伴著渡過了冬天和春天,轉眼到了仲夏,甚至過了大暑,我漸漸忘記了,腦後掛著的是髮的屍體的此一事實。

直至皮膚的潰敗稍為遏止,我走到一家只有一人的理髮店,那裡的鏡子都鑲在畫架裡,理髮師曾經說過,他以剪刀畫畫,最喜歡看見鏡子裡客人的臉容隨著掉落的頭髮不斷變化。我找他的原因只是,他只會替人剪髮,沒有其他如漂染或燙髮等服務,這就能確保,純綷剪髮的意志不會被影響。

「很長的頭髮。」理髮師說,同時費了很大的勁,也無法解開糾結在髮端的過多的死結。過了一會,他宣佈,枯乾和開叉的情況比想像中更嚴重。那時我才發現,其實我渴望能剪去更大幅的髮。

回到家裡的時候,我看到肩上的髮端又回復了很久之前的彈性,那是很久以來不曾有過的觸感,我已經忘掉了這樣的情景,也以為它們早已失去了生命,而且返魂乏術。
原來離開只是一件這樣的事。有許多晚上和清晨,我為了鏡中的髮(以及隨著髮而來的更多)而鬱不樂,那是其中一種力量,把我推往黑洞裡,或,這是我借助的其中一種力量,把自己推往黑洞裡。怎麼辦呢,我繞了一圈又一圈,也找不到解決的方法。但原來,只是很簡單,把死結一把剪掉了,就可以離開。

這只是一念。

這一念和那一念,相隔有多遠,是月亮的這一面和背面那麼遠,是這一秒和永遠無法返回的上一秒那麼遠,因而,我們無法夠著彼此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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