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6月16日 星期四

貓之死(或死之貓)

貓在黃昏死去。

因為某種無法治癒的病症,腹水浸沒了他的肺部以後,他失去了呼吸。那時候,他處在小孩的年紀。我不知道,他是否能明白,為什麼還沒來得及好好地體驗生,便要急不及待地死。

他來到我的房子,那並不是我的選擇,只是他每個深夜在房間門外哀叫,在我工作時跳到我的大腿上取暖,有時候呆看著窗外而我呆看著他的背影,當我寫作時他玩弄我的筆咬我的紙張甚至一屁股坐在我剛剛寫了的字上,那曾經是一種容易被忽略的日常,而在不自覺的時候,我們便成了密不可分的生命。沒有什麼比親密更危險。他走了以後,所有他停留過的地方,都變成了缺失的角落,很難過的時候,我總是呼吸困難,彷彿重複地遇溺,那些時刻我又重新接近他。

難以專注的日子,唯有Brian L.Weiss的書給我安慰,我一本接著一本地讀,像某種藥物。書中所說的從夢裡回到前生或來生,我其實不真正相信,但我寧願相信,所有重要的人和事物,總會一次又一次透過不同的形式回到自己身邊。漸漸地,我再次渴望把貓養大。並且在腦內生出了一個無比逼真的畫面——終於,那頭灰白相間的虎紋貓長成了跟我一般高大,那些寒冷的冬夜,我們互相倚偎在沙發上,我不時按壓著他左前掌的肉球,使他發出滿足的呼嚕,一起收看一齣永不終結的肥皂劇——所有生前的記憶和盼望隨著死化為烏有,同時各種不著邊際的幻想又隨著死活了過來。

那天早上醒來,我再次感到貓已死去的事實,而我第一次想到,那原是為了要我學習失去。一種無法挽回的失去。

(原刊《自由時報》六月十四日「失去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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